荒山月下

一个破写生子文的

切记切记: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

谨言慎行,守本护心

【谢景明×林知行】致和密纪。


末 · 其二



昭阳公主谢皎,皇帝最疼爱的二公主,出生时东方既白,朗日初升,当即得封号“昭阳”,历朝历代从无先例。

 

谢景明与林知行的长女,恩宠自然非同一般,满月宴与生父的封后大典共同举行,自此成为宫中唯一的嫡出公主。

 

四个月时,旭王谋反,皇帝御驾亲征大胜凯旋,志得意满将女儿抱在怀中,原本还未开始学说话的昭阳,吐着奶泡模糊叫出“爹爹”,谢景明喜出望外,立时当着满朝文武道:“爱女昭阳,当属我朝祥瑞也!”

 

十岁上,外邦使臣入朝献礼,偶然在御花园得见昭阳公主扑蝶嬉戏之景,登时便失了神魂,回国后对君主言:“昭阳公主有倾城貌。”

 

昭阳仿佛携带着全天下的爱宠与光芒长大,正如谢景明赐予她的封号一般光明灿烂。


可林知行却并不这样想。


他入宫不多时便被谢景明劝着服用滑珠丹,盛宠之下怀了身孕,可那时的他并未对腹中的孩儿生出旁人所说的爱惜之情,怀胎十月于他一个饱读诗书的男子而言,似乎只有别扭与怪诞。


直到临盆在即,产痛折磨得他几欲崩溃之际,甚至对腹中胎儿生出厌恶之感。


生育并非易事,尤其是对他这种向来文弱的书生,无异于灭顶之灾,即便谢景明不视朝政陪他生产,也不能抵消他半分疼痛。


林知行的痛苦并不止于生产,满殿的接产者围着他一个人看的逼仄与窒息更叫他发疯,仿佛自己已全然没了尊严,只需要为了皇室生育而奉献自身。


好不容易痛了两天两夜,险些难产,才在朝阳普照下诞下了自己的头生子。


日后每每回想起那一次生育,林知行仍忍不住从心底生出寒意与恐惧。


因着那场不堪回首的生产,林知行对新生的昭阳的态度并不亲密,甚至称得上冷淡,每回见着乳母抱来襁褓时,都如见了前世冤家,仿佛那不是他亲生的孩儿一般。


父女间关系的转圜,是在林知行的封后大典上,当时林知行已再度有孕,厚重繁杂的礼服将他本就不适的身子更加压得喘不上气。


典礼过后,林知行坐在未央宫的床榻上,疲惫得直觉得脑袋昏胀,不知不觉间便睡过去了,再醒来时,原束缚在腰间的腰封竟被解开了。


回身一看,才知是睡在身后的昭阳揪着绳子的一头扯开了,林知行凑上前去捏她的脸,昭阳不哭反倒咯咯笑了。


他虽从未抱过昭阳,昭阳却还是愿意亲近他,也许这就是血缘的奇妙之处。


也因此,林知行才觉得有个女儿也蛮有趣的,开始以一位父亲的身份与昭阳相处。


可若要说全然疼爱起昭阳,却是在他产下双生子血崩,险些没命之后。


天下皆知帝后情深,多半也是因为林知行血崩垂危之际,谢景明大赦天下,请寒山寺百位高僧法师入宫为皇后祈福。


当人力无法改变悲惨现状之时,大多数就会转而寻求上苍眷顾。


幸好,林知行真的挺过来了。


艰难转醒,除却谢景明哭肿了的双眼,为双生子取了名字之后,他询问起昭阳在何处,见琨玉秋霜支支吾吾,硬逼着她们说出实话。


这才知道,他昏迷不醒这三日,昭阳见不着他时常哭闹,更是拒绝乳母喂食,几番折腾竟在雨夜起了高烧,就连药也喂不进去。


林知行不顾自己一只脚进了棺材尚未恢复的身子,强撑着去看望昭阳,只瞧着女儿小了一圈儿的脸蛋儿,还带着高烧起的通红病容,简直心都要碎了。


虽说最终两人都平安无事,可林知行心中对昭阳总有歉疚,故而此后无论昭阳如何闹腾,他也只有宠爱,从无打骂。

 

宫中上下皆知,昭阳公主是帝后的心头肉,陛下思念爱女不舍离开,三岁的昭阳已有了坐在皇帝膝上听政的经历,且不止一次。启蒙之后,皇帝为了昭阳多学习政务,更是在宣政殿的龙椅之后放置案牍笔墨,以供昭阳使用,这是太子元瑾也未曾有的殊待。

 

千娇万宠长成的昭阳没有沾染上自视颇高蛮横无理的习气,反而是最端庄守礼的公主,知道边界,更守边界,这才是难得的。

 

未到金钗之年,谢景明已为昭阳在京城内以千金之价聘请精巧工匠建造公主府,终于赶在生辰宴前完工,转头又舍不得爱女离宫别住,只得闲置公主府,至今也未入住。

 

昭阳公主得双亲宠溺,或许谢景明的的确确是宠溺,而林知行,说依赖更恰当。

 

皇帝再爱皇后,三宫六院的妃嫔也并非摆设,在谢景明无法陪伴林知行的日日夜夜,总是昭阳在他身边。

 

昭阳七岁上不再住在他的未央宫,也不住在皇子公主同居的含元殿,而是迁居于无妃嫔在内的昭阳宫。

 

似乎是谢景明早早准备好的,致和一朝从未有妃嫔赐居昭阳宫,就连盛宠的瑶妃也只是一直住在瑶光宫罢了。

 

从那以后,林知行常在孤寂的夜幕中,只携琨玉秋霜去昭阳宫,若不能贴着谢景明,也只有昭阳身边他才能得安枕,直至她年满十二,林知行便不再与女儿同榻。

 

 

 

 

“爹爹出神想什么呢,今日的饭菜又不合胃口吗?”

 

轻巧纯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林知行才从往事中抽身。

 

他放下碗筷,只温柔望着眼前肤如白璧,眼似琉璃的女儿,心中无限感慨:“爹爹只觉得光阴太不留情,仿佛昨日月儿还窝在我怀里要糖吃,此刻眼前的姑娘,已近长成了……”

 

昭阳有些羞地莞尔一笑,明了爹爹的伤怀,有心宽慰道:“只要爹爹还这样叫月儿,月儿也愿意不长大。”

 

谢皎有个小字,唤作月华,如昭阳之绚烂,如月华之似水,是他二人对女儿的盼望,只是谢景明钟爱昭阳,林知行只唤月儿。

 

不必光耀四方,洁净自身即可。

 

 

 

 

林知行只简单吃了些菜便没了胃口,昭阳见他吃得艰难也不再为难,总算逃过一劫。

 

午膳过后,昭阳陪着他下棋,曾经不输帝王的棋手,如今在女儿面前却败下阵来,又一局败北,林知行有些郁闷,又不好在女儿面前承认自己无心棋局,硬着头皮执起棋子。


正当踌躇不定之际,昭阳早已看破他的心事。

 

“爹爹心不在棋局,怎么下得好呢。”

 

林知行思绪被打断,更没了斗志,放下棋子后神色郁郁,移神窗外雪景,只觉身心凄怆,眼下只余满目疮痍。


“月儿你看,再好的景色,大雪纷纷一盖,也什么都没了。”

 

闻言,昭阳忽地浑身一震,擒在指尖的棋子“当”的一声跌落在棋盘上。

 

这样落寞的话,怎么能是她爹爹说出口的,那个私自带她上城楼俯瞰京城,秀口吞吐指点江山的雄伟男子,真的被这座四方城困死了吗?

 

书本中教的,是皇后治理后宫,不容有任何差错过失,否则干扰的是前朝后廷,两者皆不得安生。可父皇教的分明是爹爹可以随性而行,不论得失对错。

 

可如今是怎么了?两边的皇后,都已经不是眼前的皇后了——不得随心所欲,亦不得礼法赞颂。

 

思及此,她开始紧张地搜寻着词句回应,原本巧舌善辩的小嘴正一翕一张,最终也没有寻得好的应答。

 

于是,昭阳舍弃书上教的道理、老师教的大义、父皇教的私心,全心想着眼前如秋叶般枯瘦的爹爹,随着本心轻声答道:“爹爹,大雪盖过的,不过都是在秋日中败落的,待到凛冬之末冰雪消融,不又是一番燕草如丝的好景象。”

 

昭阳见他有些动容,起身坐到他身侧,温软的脸蛋靠着他的脖颈,正如画像上的舐犊情深一般。

 

“无论四季如何更迭,只要一家人在一起,千帆过后,也定然是万木生春的。”

 

林知行转头看着满眼纯良的昭阳,视线渐渐被泪水所模糊,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后紧紧搂在怀中,像她儿时哄她睡觉时那样轻摇着。

 

这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一段时光。

 

 

 

 

最会哄林知行开心的当属昭阳,几个简单的字谜笑话便能叫他转悲为喜,破涕而笑。

 

可欢快了没一会儿,秋霜捧着太医院院判送来的脉案进殿,奉与林知行。

 

林知行只扫了一眼,面上波澜不显:“安院判爱子甚笃,既然送来了,必然是做好了的,也不必看。”

 

昭阳接过脉案,翻看几页后惊讶地望向林知行:“奉贵人?”

 

谢景明曾对昭阳说过,元瑾皇位已定,甚至各个皇子日后如何就藩也同她讨论过,更是言明为防日后藩王作乱,宫中不会再有皇子降生,可此时是……

 

昭阳越想越不对劲,合上脉案后思索一番,极认真道:“爹爹,月儿以为此事并不简单,应当……”

 

话未说完,林知行便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。

 

“事有蹊跷,我又怎会不知,不过宫中争宠的手段罢了。”

 

“爹爹都知道?”昭阳仍然不解,“爹爹既然知道,更应该告知父皇,奉贵人能成此事,想必是对父皇动了不该用的法子,损伤龙体可非同小可。”

 

昭阳在林知行面前从不忌讳言语之失,可这番话又让他想起了不堪回首的霜降雪夜。

 

林知行并未责怪,只是痛苦地闭上双眼。

 

“不过是迷情药,不足伤身,可你父皇早已迷心,所作所为才叫人恼怒。”

 

林知行所指并不只有那一夜,从他选定安逸之入宫开始,便注定会走到今日地步。

 

嫡出次子,名字里还有个逸字,这些都是指向致和十二年,葬身雪邙山的大将军,他的胞弟,林长逸。

 

自安逸之入宫后,谢景明的意有所指便越发明显——将安逸之的宫殿定于近未央宫却远太极殿的棠梨宫;日日传召安逸之入未央宫侍奉在侧,不似嫔妃更像侍者;意为伺候服侍之意的封号……

 

桩桩件件,三年下来,如何能叫安逸之不痛苦烦躁。

 

林知行虽可怜他,却无法真的疼惜他,更不可能将他当作那个闪着如太阳光辉般的少年将军。

 

安逸之的这些事,昭阳是从谢景明那处听来的,细想虽然可恶,可父皇的痴心她也是清楚知道的,只是不知道的是,爹爹竟然对此事如此厌恶。

 

昭阳拉过林知行攥紧的拳头,满心只想替父皇道歉,小声嚅嗫道:“父皇是混蛋了些,就看在他心心念念都是安慰爹爹的份儿上,好不好?爹爹别怪他了。”

 

林知行只是疼爱地望着她,却没回应她。

 

谢景明就是做错了,再怎样也不值得被原谅,他没有原谅他,又怎能骗女儿说原谅呢。

 

见爹爹不作应答,昭阳还想言语挣扎一番,不料还未开口,林知行便毫无征兆喷出一口鲜血,溅射在棋盘上,黑白子上零零落落皆是血迹。

 

还未等昭阳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,林知行便失去意识,软软地倒在了她的怀里。

 

抱着爹爹没了反应的身体,昭阳任由泪水横流,慌忙大声喊叫道:“快来人啊!快传太医来!——”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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