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山月下

一个破写生子文的

切记切记: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

谨言慎行,守本护心

【谢景明×林知行】致和密纪。


末 · 其一


致和十六年十二月初三


是夜,未央宫中,林知行于层层帷幔内浅眠,属于皇后的卧榻柔软而舒适,可他却似极不安的模样,蜷缩在锦被当中。


“长逸……别去,长逸……”他深陷梦境,手脚也跟着作动,恍惚着呢喃呓语。


帘外的中年妇人听到动静上前探看,见状旋即坐在床畔,轻声唤道:“知行,知行醒醒。”


林知行从梦中被唤醒,尚是惊魂未定的模样,回过神来见到妇人正关切地望着自己,灰色的眸中泛起泪花,连忙坐起身抱住她,埋在她肩上暗自抽泣。


“姑姑,我又梦见了,长逸……他,又到雪邙山去了……”

话说到这,他便哽咽得没能再说下去。


姑姑将瘦弱的林知行搂在怀中,满目疼惜,如抚摸婴孩般,一下又一下顺着他起伏难平的背,安抚他的情绪。

“知行莫怕,莫怕,都过去了。”


兴许宽慰起了作用,林知行果然没再说下去,只一味静默着,良久,才哑着嗓子说:


“不会过去的,永远都不会……”






昏沉之间,林知行恍惚又听到了别的声音传入耳中。


“殿下,卯时已至,该起身了。”


再睁眼,仍然是未央宫中,只是方才还守在身边的姑姑却没了踪影,取而代之的是琨玉与秋霜,两位从他入宫便服侍在侧,得他亲赐名的侍女。


林知行一言不发,撑着身子坐起,满面倦容双目浮肿,倒有几分病弱之姿。泪痕尚依稀可见,俨然是未能好眠的模样。


分明是在姑姑怀里,何时又躺下睡去了?


怀着满腹疑云,林知行被服侍起身、梳洗、着衣,按部就班着日复一日的章程。


唯独一个小插曲,便是琨玉在为他梳起发冠犯了难,只因梳头时,在他耳后发现了几根银发。他察觉到琨玉动作异常,只是接过其中一根定定望着,而后淡然一笑。


“流光容易把人抛,都要过三十三岁了,如何能没有白发,又何须在意它。”


插曲过后,应是照常的妃嫔们晨昏定省,林知行向来不喜这种场合,于是初登后位之时,便将一日一次的晨昏定省,改为了七日一次。


十一月已入了冬,未央宫中燃上最好的红萝碳,正如初春一般,半点谈不上冷,且主殿内早已坐满了各宫妃嫔,只等着聆听皇后殿下“教导”。


林知行穿戴齐整,一身绣着山水图样的白色长袍清雅脱俗,腰间宫绦盈盈一系,比之女子的腰身还细些。虽有疲容病态,却也难掩如神仙玉骨般造就的天人之姿。


身旁侍婢悄然退去,林知行却并未立即察觉到什么,痴痴望着帷幔随着窗外的微风摇曳,神思早已不知飞去了哪里。


等再回过神时,当属于皇后的装扮已然齐全,身后却不见成群的侍婢,唯有一袭明黄身影巍然立着。


林知行近乎本能地起身行礼,却被微凉的大手摁下。


“不必行礼。”谢景明柔声说。


林知行莫名有些尴尬,一时间除了“请陛下安”诸如此类的话竟想不出别的,一番静默后,只问了句“陛下,才下早朝?”


谢景明本就站在他身后,问候过后越靠近了些,满绣的腰封紧贴着他单薄的后背,搭在肩上的手逐渐游离至手臂、细腕,直至覆盖着十指紧握。

 

“又瘦了。”几乎只有一层皮肉遮盖的指节硌得他掌心微微发疼,他却并没有放手。

 

谢景明直视着镜中的林知行,镜中的他苍白清瘦,只看着两人依附着的双手,蹙着眉头。那似乎是抗拒。

 

这样亲昵的触摸,已许久没有过了,林知行有些不适应。

 

或者该说,他并不希望谢景明此时到来,打乱了这本该平庸无奇的一天。

 

可为了打破眼下有些异样的气氛,林知行硬着头皮说:“陛下此时来,有何事吗?”

 

谢景明察觉到他的不适,于是不情愿地松开手,居高临下看着林知行如大赦般松了口气。原本柔情的眼神渐渐冷下来,站直身形。

 

“若无事,朕便来不得皇后的未央宫?”

 

皇帝有些狠厉的言语吓得身后一众侍从下跪伏地,殿内顿时间阒然一片。

 

林知行自知言辞有失,偏转了目光,却并未看向谢景明,只是软下了眼神,带着些许疲惫和歉意说道:“我并无此意。”

 

不是臣下,不是皇后,只是我。

 

见林知行服软,谢景明没再追究下去,又倾身贴上他的背,宽大袖袍下健壮的双手环抱着瘦弱的林知行。

 

“卿卿别怪。”

 

耳边充斥着冕旒咂咂作响之声,林知行一时有些头痛,可那极温柔的字眼还是爬进了他的耳朵。

 

卿卿。

 

那曾是他们最为情浓之时,谢景明这样叫他。似乎已经许多年未听到了。

 

林知行对这个称呼极为喜欢,欢好之时总因这个予取予求,谢景明自然知道其中奥妙,百试不爽,即便有时惹得他生气,也总能化干戈为玉帛,感情更甚。

 

这样一叫,林知行不免有些动容,也未发觉身后的男人愈发缠人,直到温软的唇已经贴在颈侧,湿热的气体呼进领口,大手顺着熟悉的轨迹摸向身下。

 

林知行陡然一震,这才回神,连忙想要制止这愈发张狂的动作,已不能够。

 

“陛下……时候尚早……”

 

话未说完,腰上的宫绦便被抽离去了不知什么地方。

 

二人皆是情动,弓已拉满,箭在弦上。

 

谢景明扬手便轻易将瘦削的人抱起,搂在怀里又深深吻了一番。

 

在一室静谧中,接吻的啧啧之声愈发明显,林知行并未情迷到忘了身后一地跪着的侍从,羞红着脸推谢景明的胸膛。

 

谢景明终于肯退出温热的口腔,怀中的人只管埋在颈间一言不发,他却笑意愈深。

 

“都退下,叫正殿那些都回去,日后都不必晨昏定省,叨扰了皇后休养。”

 

殿内的都是服侍二人已久的,识相地安静退出殿外。

 

此刻只余温存爱意。

 

繁复华美的服饰皆是多余,层层褪去后的赤诚相见最动人心。

 

食髓知味,甘之如饴。

 

 

 

 

未央宫正殿中的一众妃嫔没等来皇后殿下,只等来了皇帝身边的小邓子。

 

小邓子揣着拂尘恭敬行至主位之下,满面笑意言道:

 

“陛下圣意,体谅皇后殿下病体未愈,特来探望,叫奴才叮嘱各位主子,日后殿下都需静心修养,若是扰了殿下凤体,必不轻饶,今日各位主子便各自回宫去吧。”

 

既是皇帝喻令,众人自然不敢有异议,只得齐齐俯身道:“谨遵陛下旨意,一切以皇后殿下为重。”

 

为首的瑶妃先起了身离殿,随即,妃嫔们也慢悠悠出了未央宫。

 

“奉贵人,请留步。”小邓子朝着行在最末,尚未离殿的男子唤道。

 

奉贵人,名为安逸之,正六品太医院院判的嫡次子,致和十三年以才人位入宫。因致和十年后皇帝下令不再选秀,故而是从有功绩的在朝官员的适龄儿女中挑选出来侍奉圣驾的。

 

只见那身姿秀雅的奉贵人微愣,一些未走远的妃嫔饶有兴致地想看热闹,瞧见他弓着的腰身嗤笑道:

 

“果然是软腰肢啊,生来便是奴颜婢膝,要伺候人的。”言罢,便携侍从们离开。

 

安逸之站在原地有些尴尬,却似将这般折辱的话当习以为常般地收拾好心绪后,抬眼望向小邓子,一双美目眼波流转,缓步上前施了一礼,柔和低声道:“邓公公,可是陛下有何吩咐?”

 

小邓子虚扶了一把,没再与他客套。

 

“贵人聪慧,陛下眼下正与皇后殿下小憩,要贵人在偏殿先候着,待到殿下起身了再上前服侍。”

 

安逸之面露苦涩,几乎是咬着唇应下了此事。

 

 

 

正殿之内,原本谢景明几番云雨仍不愿停歇,奈何林知行身子太弱,实在承受不住才罢休。

 

谢景明将他如珍宝般抱在怀里,一刻也舍不得分离,见他蜷着身子只觉满心怜爱,顺手将他因沾了薄汗而黏在额上的发丝捋至耳后,手背轻贴拭去额上的汗。

 

“不是一贯浅眠,一碰就醒吗,怎的越发能睡了。”谢景明调笑,虽然他也知晓怀中人并听不到。

 

两人的肌肤紧贴着,谢景明感受到他有些浅缓的心跳,目光被他右肩上一处陈年的伤疤所吸引。

 

那是致和十年八月,巡幸江南时怀王安排的一场刺杀中留下的,是林知行奋不顾身为他挡下的一剑。

 

谢景明的思绪陷进了久远的那一日,滂沱大雨,满身泥泞,毫无帝王之尊贵可言,那时他只想救回怀中白衣染血的爱人,他的知行。

 

最终林知行得救,却自此久病虚弱,似乎一场风寒也能夺去他的性命,那白玉般的右肩也永远留下了这处贯穿的丑陋伤疤。

 

“陛下,辰时正点了,可要在未央宫传膳?”殿门外的小邓子轻声询问。

 

谢景明恋恋不舍地在林知行的额上留下轻轻一吻,一对星目在他周身眷恋流转,还是没有过多贪恋,为他掖好被子后,放轻手脚静悄悄起身离去了。

 

他并未传侍从在殿内为他更衣,而是选在了殿外,穿衣时仍不忘吩咐:“叫奉贵人来候着,只能服侍,不可催促皇后起身。”

 

而后便起驾前往御书房。

 

 

 

 

林知行在缠绵中陷入沉睡,一片漆黑中似乎意识断裂,无梦无幻,亦不得清醒。黑暗如泥沼般难以脱身,意识艰难运转,不知费了多久的力气才得以从这极大的痛苦中逃脱。

 

林知行疲惫地睁开眼,眼前事物皆模糊,四肢疲乏不得清明。

 

“琨玉……”他沙哑地小声唤道。

 

帘外的人得了召唤,乌泱泱动起来,将幔帐挂起的,准备热水沐浴的,还有上前扶他起身的。

 

林知行只觉得周遭的人如往常般各司其职活动开来,却未意识到扶自己起身之人,并非侍从,而是安逸之。

 

待到秋霜送上一杯爽口清神的茶,林知行才觉得从混沌的意识中拨云见日,却也看清的跪在身侧的安逸之。

 

此刻的林知行身上未着寸缕,甚至还有方才欢好留下的点点痕迹,骤惊之下未经思索便扯着锦被盖住光洁的身躯厉声呵道:“退下!”

 

安逸之与琨玉秋霜一众皆不明就里,慌忙退开跪于卧榻两侧。

 

“殿下息怒!”

 

林知行虽非乖张傲慢之辈,可常年上位者的威压足以叫他们心惊肉跳,连呼吸也谨慎得不敢出声。

 

待稍稍缓过神,大概想到是陛下的旨意,林知行不禁懊恼,但此事怎样也不是安逸之有错,于是没有责罚,只是叫琨玉秋霜为自己更衣。

 

安逸之就这样跪在原地,听着身侧侍者来往,唯独与自己无关,他就那样跪着,等待不知是何结果的发落。

 

一番整理过后,林知行终于唤他起身。

 

骤然惊吓之下,安逸之的腿脚有些麻木得不听使唤了,秋霜上前将他搀扶起来,随着林知行于殿外落座。

 

方才发生的事过于惊心,此刻想来仍心有余悸。林知行瞧见他仍有些苍白的面色,心中有愧。

 

“本宫余梦未醒,吓着你了。”

安逸之哪敢真应承下皇后这句道歉,面露几分难色,拧着眉头跪倒在林知行膝前,美目骤然生波,颇有我见犹怜的意味。

 

“臣下惶恐,求皇后殿下庇佑!”

 

林知行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思忖过后递给身旁的秋霜一个眼神,秋霜自然心领神会,快步上前将安逸之小心扶起。

 

“奉贵人快起,后宫若有不平事,殿下定会秉公处置。”

安逸之回归原位,绞着帕子掩鼻啜泣,半晌口中也没再多蹦出一个字。

林知行虽还未明了发生了何事,只瞧见他这副做作姿态,胸中已然升起一股烦闷气,有些不耐地说道:“何事叫你有为难?你若不愿说,又何必来哭一番让本宫知道。”

 

林知行言语之间都透露着对他此举的不悦,安逸之面上险些挂不住,生怕戏做过了头,只好收泪。

 

“回禀殿下,此事并非为难,也非不公,而是……”

 

安逸之悠悠回话,却与废话无异,林知行端起手边一盏茶欲饮,却被他后半句话生逼着停下。

 

“臣下有孕。”

 

八分烫的雨前龙井尚飘散着裹有茶香的热汽,林知行却如遭风雪侵袭,在暖炉的拥簇中陡然生出寒意。

 

有孕?

 

自从瑶妃的十皇子降生后,后宫中已有近三年未有新生的消息了。其中关窍,必然与陛下不愿子嗣过多脱不了干系。

 

为了林知行所生的四皇子元瑾能顺利登上皇位,自然不会有过多的皇子公主与他争权夺位。

 

旭王谋反,怀王之乱,皇帝怎会愿意此事再发生在他们的儿子身上。

 

这些,即便谢景明不说,林知行自己也是懂得的。

 

想明白这些,林知行也知道了,安逸之这一胎想必是使了些手段得来的。

 

兴许就是霜降那一夜,京城下了初雪,林知行去寻谢景明赏雪,却在太极殿内听见欢好之声,里头的熟悉的声音此刻正动情唤着:知行、卿卿……

 

问了小邓子,才知道是谢景明醉酒宠幸了奉贵人。

 

林知行回到未央宫后便犯了心症,绞痛不已,彻夜无眠。

 

他自己也不知为何,是在怪安逸之,还是谢景明?

 

何以要怪安逸之,他本就是天子嫔御,陪王伴驾有何不妥。

 

怪谢景明则更没道理,他是皇帝,也并非之前没有宠幸过别人,这次难道有何不同?

 

一向聪颖的林知行一时间并没想明白。

 

若要说一定有一个怪罪,大抵就是这样鄙陋之人竟也能替代自己承宠,他挚爱之人的真心也不过如此吧。

 

可这样的解释,连他自己也没能说服自己。

 

这样一来,便只能将气撒在自己身上。那夜过后,林知行不愿见谢景明,传唤则称病推脱,探视便装睡不理人。眼见二人之间隔阂愈深,谢景明不再坐以待毙,这才有了今日的“白日宣淫,以求欢好”。

 

往事已过,可林知行眼前这人却不能一笔带过。他饮了口茶后缓声道:“若是这样的喜事,传太医诊脉再报于陛下便是,何必来寻求本宫庇护。”

 

安逸之扮出一副被戳中伤心事的凄楚模样,低头伤怀。

 

“臣下入宫最晚,又不得陛下欢心,如今骤然得子,已是上天眷顾,然浮萍之身,深恐无法护佑腹中龙胎,不敢声张,故而来求殿下庇护我父子!”

 

语罢,又俯身跪下。

 

安逸之一番话说得椎心泣血,声泪俱下,若非林知行知晓他本性低劣,只怕都要被这精湛的演技蒙骗过去。

 

林知行被他哭得有些头疼,只得揉着太阳穴敷衍道:“陛下之子便是本宫之子,你不必过分担忧,反倒伤了腹中胎儿。”

 

林知行不愿再与他纠缠,安慰过后只说会保全二人,便遣人将他送回棠梨宫。

 

经此一役,林知行全然没了用午膳的胃口,原本打算午后独自一人弈棋,却见秋霜喜气洋洋从殿外回来。

 

“昭阳公主从知是楼读书回来了,说要看管好殿下用膳呢,这下殿下可逃不脱了。”

 

林知行闻言,宠溺一笑,原本打算好了的午后独处也不复存在。

 

“月儿来了,自然她更要紧。”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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